6 月 2, 2024
劉文飛:重讀吳元邁–文史找九宮格共享空間–中國作家網

吳元邁(1934—2023),安徽歙縣人。中國社會迷信院聲譽學部委員。1953年秋進讀安徽師范學院(今安徽師范年夜學)中文系,1954年秋進讀北京俄語專迷信校留蘇準備部,后赴蘇聯留學,先后就讀于基輔年夜學和列寧格勒年夜學,1960年夏結業回國,在中國迷信院文學研討所蘇聯東歐文學研討組(今中國社科院外文所俄羅文雅學研討室)任務,先后任蘇聯文學研討室副主任、文藝實際研討室主任,外文所所長兼黨委書記,曾任《本國文學評論》雜志主編、中國本國文學學會常務副會長、中外文學實際學會會長、全國馬列文論研討會會長。著有《蘇聯文學思潮》《摸索集》《實際的成長與實際主義的成長》《文學作品的存在方法》等,編有《蘇聯文學史》以及“20世紀本國國別文學史叢書”“20世紀本國文學史”等。

2000年,吳元邁(左)與劉文飛在黑龍江共享空間哈爾濱松花江合影

吳元邁教員往世后,我又捧起了《吳元邁文集》。此書是吳教員生前送我的,為“中國社會迷信院學術委員文庫”之一,共支出34篇論文。這部文集是吳教員自己編選的,集吳教員平生學術成績之年夜成,他在文集的序文中寫道:“這本文集由于字數的限制,只支出了我頒發的部門論文,但我認為,它們依然反應了我的學術切磋之基礎軌跡、基礎內在的事務和基礎特色。”吳元邁教員贈我此書時曾經退休,記得他拿著這本書走進我的辦公室,用他常用的那種既嚴厲又譏諷的口氣說道:“未來我躺在棺材里,這本書是可以當枕頭用的。”

《吳元邁文集》中的年夜部門文章,我在獲得吳教員贈書前即已拜讀過,接過贈書后也翻閱過全書,但在吳教員離世后重讀這部學術精全集,我卻忽然有了一些很特別的感到:起首,吳教員的文字成為“蓋棺定論”,我們可以將其作為一份完全的學術遺產來面臨了;其次,今后再無機遇當面向教員就教,只能用重讀來維系我與教員之間跨越時空的扳談;最后,吳教員的文字被我們重讀,這就是他學術運動的延續,就是他學者性命的不朽。

在《吳元邁文集》中,吳教員把他的論文劃分為三個板塊,即馬列文論、文藝學和俄蘇文論,這是他平生研討的三年夜范疇。我測驗考試著從吳教員的文字中抽掏出三個命題,分辨用來歸納綜合他在這三個方面的研討內在的事務和學術思惟。

馬克思主義文論是文藝學成長的極新系統

《吳元邁文集》中的第一篇文章《也談下層建筑與認識形狀的關系——與朱光潛師長教師商議》是吳元邁教員的成名作。

文學是屬于下層建筑的一種認識形狀,這是馬克思主義文藝學的一個主要命題,但在20世紀七八十年月,有人對這一命題提出疑問,此中就有朱光潛師長教師。吳元邁教員在《哲學研討》1979年第9期上頒發《也談下層建筑與認識形狀的關系》一文,經由過程對朱師長教師論點的細心斟酌和對馬列相干原著的細讀,最后得出在馬列文論中“認識形狀屬于下層建筑則是不容置疑的”這一結論。此后,吳元邁教員又在《文藝與認識形狀》等文章中持續闡釋這一題目,以為文藝就是認識形狀。與此同時,他也指出,不克不及將文藝的認識形狀天性這一復雜的實際題目簡略化,而要充足留意到文藝作為認識形狀的特別性,詳細地說就是:斷定文藝是認識形狀,并不是要把文藝與其他認識形狀情勢相提并論,也不是要否認它是一種特別的認識形狀,一種特別的把握世界的方法,更不是要把作家、藝術家主體的能舉措用和發明性排擠在發明之外,不是要在作品的審美實際和生涯實際之間畫等號。

遺憾的是,吳元邁教員與朱光潛師長教師關于文藝的認識形狀屬性的這場爭辯并未充足睜開。我昔時雖是吳教員的晚輩同事(那時我尚未成為他的正式先生),但并不非常認同吳教員的態度,感到他的文章不外是對馬列文論中相干闡述的徵引和歸納綜合。現在重讀吳教員的文章,才感到他的文章有理有據,他與朱師長教師的“商議”是在純學術層面上睜開的。聽說,昔時朱師長教師在讀了吳教員的文章后曾暗裡里對人說:吳元邁的實際功底仍是蠻扎實的。

吳元邁教員扎實的實際功底,源自他在蘇聯高校接收的實際練習。他20世紀50年月先后就讀于基輔年夜學和列寧格勒年夜學,所學專門研究為美學,修過哲學史、社會思惟史、邏輯學課程。在列寧格勒年夜學,吳教員師從有名的普列漢諾夫研討專家杰爾卡奇,持續兩個學期選修杰爾卡奇開設的“文論家和批駁家普列漢諾夫”專題課,并在他的領導下完成了以普列漢諾夫為研討對象的年夜學結業論文。在那時的蘇聯,普列漢諾夫被視為最主要的社會主義實際家之一,他的文學實際被視為馬列文論的主要組成。對普列漢諾夫文論的熟稔,為吳教員后來生長為馬列文論專家奠基了堅實的基本。1960年學成回國后,吳教員把他在蘇聯習得的文論“真經”應用于那時國際的文學實際建構工作。1962年1月28日,吳教員在《光亮日報》上刊發《普列漢諾夫論藝術的內在的事務與情勢》一文,惹起較年夜反應,完成了他在中國文藝實際界的初次表態,吳教員本身也稱這篇文章“標志著我學術生活之開端”。

跟著研討視野的不竭擴展,思慮空間的不竭拓展,吳教員的馬克思主義文論研討不再僅限于普列漢諾夫,而是擴大至對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等人文論的研討。

吳教員以為,他在1989年頒發的《當真進修和研討馬克思主義文藝實際》一文,是他顛末多年研習和摸索而取得的關于馬克思主義文論的“一個總的熟悉和懂得”,他在這篇文章中指出:“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根據辯證唯心主義與汗青唯心主義所說明的文藝基礎道理,是文藝實行的迷信歸納綜合和總結,是禁受了汗青查驗的客不雅真諦,其汗青的立異性和方式論的優勝性,是任何曩昔和此刻的其他文藝實際學派無法相比的。”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們的文藝不雅點是同他們的所有的學說無機地聯絡接觸在一路的,並且是他們“呼吸的空氣的一部門”,從他們汗青的立異性、周密性、迷信性及方式論看,都是自成系統的,並且是人類文藝學成長中的極新系統。當然,當下的文學藝術中呈現的諸多新景象和新題目是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所沒有碰著的,需求在馬克思主義文藝實際的領導下,發明性地加以切磋和研討,也需求把馬克思主義文藝實際自己向前推動。吳教員在這一方面的思慮結晶成多篇論文,如《關于馬克思恩格斯的文藝遺產——東方對馬恩文藝遺產研討的汗青考核》《恩格斯致哈克奈斯信與實際主義實際題目》《列寧同無產階層文明派的斗爭》《關于馬克思主義文藝學的基本》等。而管轄吳教員這些相干論文的一個主題思惟,即文學是認識形狀,是一種特別的、具有汗青繼續性和絕對自力性的認識形狀,“這是馬克思主義對人類文學實際的一個嚴重的汗青性發明”。

實際主義永遠是年青的

關于實際主義題目的思慮,關于文學與實際關系的思慮,是吳元邁教員實際著作中的主要主題。

實際主義是文藝學中最為主要的題目之一,也是馬克思主義美學的焦點題目之一。針對20世紀七八十代呈現的“實際主義過期論”,吳教員接踵寫作并頒發了《實際的成長與實際主義的成長》《生涯之路和實際主義之路——留念馬克思去世一百周年》等文章,對這一題目停止闡述。吳教員以為,實際主義永遠不會過期,由於跟著實際的變更和成長,實際主義也在變更和成長。在馬克思和恩格斯那里,實際主義不是一個永恒不變的封鎖概念,而是一個跟著生涯成長和藝術成長而不竭成長的開放概念。馬克思主義所懂得的實際主義,不單在藝術地反應生涯方面是永遠開放和成長著的,並且在表示情勢和伎倆方面也是1對1教學永遠開放和成長著的。20世紀的實際主義,特殊是歐美的實際主義,在繼續以往實際主義傳統以及某些基礎創作準繩的同時,又逐步構成一些新的特色和偏向。20世紀實際主義在情勢和伎倆方面日益多樣豐盛,包含它對非實際主義諸多門戶藝術經歷的鑒戒,但這并不料味著實際主義在非實際主義化,在同化,在離經叛道,恰好相反,這是實際主義本身成長的內涵需求,也是實際主義的與時俱進。

在新時代的文藝學中,實際主義題目往往是和古代主義題目糾纏在一路的。在實際主義和古代主義兩者之間關系的題目上,一方面,吳教員對實際主義和古代主義的“聯合論”持有疑問。他以為,現實上,實際主義盡不成能同古代主義相聯合,也盡不成能經由過程這種聯合來豐盛本身和成長本身,實際主義和古代主義不只在哲學系統和美學系統上是對峙的,它們對世界和人所持的不雅念是判然不同的,並且對假定性的應用也年夜相徑庭。另一方面,吳教員也并不由於這兩者的不相聯合而否認古代主義。古代主義文學,特殊是它那些優良的經典作品,對19世紀末以來東方本錢主義世界所經過的事況的宏大動蕩和精力危機,對資產階層的群體認識和個別認識之間的牴觸,對社會中基層國民的不滿情感與艱巨際遇,都從一個方面做了無力的提醒和奇特的反應,這是不容置疑的。同時,古代主義文學在藝術表示上所做的那些有價值的改革和有興趣義的摸索,也增進并推進了20世紀文學的全體成長。

在“20世紀本國國別文學史叢書”的《總序》中,吳教員如許寫道:“在20世紀文學中,在不少歐美國度里,實際主義和古代主義不只彼此并存,彼此對峙,也彼此影響,彼此瓜代。英國批駁家、小說家戴維·洛奇在1981年回想百年英國文學的過程時寫道:20世紀英國文學在實際主義與古代主義之間像鐘擺一樣往返擺動。實際主義和古代主義分辨成為英國分歧文學階段的主潮。我以為,洛奇關于實際主義與古代主義的有名‘鐘擺論’不只實用于20世紀的英國文學,在某種水平和范圍內,也實用于良多國度的20世紀文學。”

在吳教員看來,世界文學中的實際主義一向在跟著實際的成長而成長,它具有強盛的性命力,“恰是從這個意義上說,實際主義永遠是年青的”。

把汗青的內在的事務還給汗青

吳教員的“本職任務”是俄蘇文學研討。

吳教員1舞蹈教室960年進進中國迷信院文學研討所蘇聯東歐文學研討組(今中國社科院外文所俄羅文雅學研討室)任務,重要從事蘇聯文學靜態研討,為那時尚為外部刊物的《本國文學靜態》寫稿。他的追蹤關心重點是蘇聯文學實際的新景象和新趨向。改造開放后,吳教員餐與加入蘇聯文學研討室的《蘇聯文學年夜事記(1953—1976)》一書的編寫任務。不久,國度重點研討項目《蘇聯文學史》正式立項,葉水夫師長教師任主編,吳教員與李輝凡教員任副主編,他們與包含自己在內的其他6位同事構成編寫組,顛末多年研討和寫作,終于發布三卷本的《蘇聯文學史》(中國社會迷信出書社1994年版)。在這段時光里,吳教員還撰寫了數十篇厚重的學術論文,如《“拉普”文藝思潮簡論》《蘇聯的“藝術接收”摸索》《今世蘇聯文藝學的構造符號剖析》《巴赫金的說話創作美學——對話實際》和《今世蘇聯文學實際方式概不雅》等,這些文章后結集為《蘇聯文學思潮》和《摸索集》,在我國的俄蘇文學研討界發生很年夜影響。

與我國的俄蘇文學研討同業比擬,吳教員的俄蘇文學研討有兩個比擬凸起的特征:第一,他研討的是俄蘇文學,但他的著眼點卻老是中國當下的文學實際,用他本身的話來說就是:“‘參考之資,可以攻玉’。針對我國文學現實,聯絡接觸、思慮和總結蘇聯文藝活動中某些主要的汗青經歷經驗,以及蘇聯文學思潮和實際中某些主要的變更,是文學新時代以來我的重要研討標的目的之一。”其次,他更善於微觀的學術回納和深入的實際思考。吳教員搞過文學文本的翻譯和剖析,寫過作家或文學實際家的專論,可是他更為偏好、更為善於的學術論文類型,無疑是高高在上的全景式概述瑜伽場地和在深刻思慮基本之上得出的實際歸納綜合。吳教員過人的實際素養和感性思想,或許與他在蘇聯留學時代的專門練習不有關系,但欲將蘇聯文學的“汗青經歷經驗”加以回納和總結,并構成能感化于中國文學實行的自發認識,無疑也是他這一學術作風養成的內涵驅動力之一。

改造開放之后,我國報刊上呈現一種看法,以為蘇聯文論僵化,教條主義顏色濃重,針對這種不雅點,吳教員在《蘇聯文論在新中國的汗青命運》一文中指出,“僵化和教條主義并不是蘇聯文論的所有的”“明天,該是‘把汗青的內在的事務還給汗青’的時辰了”。吳教員以20世紀50年月中期至70年月初蘇聯文論的狀態為例,展現了它多樣豐盛、學派紛呈的場景和成績,好比,這一時代的蘇聯文論中既有傳統的社會學派、熟悉論派、認識形狀論派、心思學派等,也有新的審美學派、價值學派、對話論派、文明學派、構造學派、符號學派、說話學派、比擬文學派等,此中有些學派諸如“塔爾圖—莫斯科符號學派”“蘇聯聚會場地比擬文學學派”和巴赫金的對話學派或文明學派,更是環球著名。在文章的開頭,吳教員苦口婆心地指出:“回想汗青而沒有汗青主義,是不成能真正熟悉汗青的。”以汗青主義的立場看待俄蘇文論,看待俄蘇文學的汗青,這是吳元邁教員留給我們的一種可貴的學者態度和研討方式。

重讀包含《吳元邁文集》在內的吳教員的文字,他的音容笑容似又顯現在面前,他的娓娓鄉音似又在耳畔響起。在他生前讀他的書與在他往世后重讀他的遺作,竟然有著很年夜分歧,現在的瀏覽既多了一份溫情和復古,也能取得關于吳教員及其學說的更深入、更完全的懂得。

(作者:劉文飛,系首都師范年夜學燕京講席傳授、人文社迷信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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